安徽作家 李金重
爷爷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印象深刻，他老人家留着长长的胡须，拖到胸前，穿一身对襟长袍，脚踩一双黑灯芯绒布鞋，经常手捧一个茶壶坐在低矮的草屋门口的椅子。
春天来了，麦苗随春风疯长，村口门前的天河两岸放眼望去，麦浪翻滚，油菜花儿一片金黄，在河堤上牧羊、放牛的大人小孩个个脸上喜笑颜开，春光明媚的田野呈现一派生机盎然的田园风光。春天里，爷爷的心情特别舒畅，今天这家宴请爷爷，明天那家招待爷爷，爷爷隔三差五就轮到我家吃饭。
父母和大哥大嫂分家后，父母安排大哥大嫂第一次请爷爷吃饭。去请爷爷时，我始终跟在父亲、大哥后面。记得一大早，大哥去二龙赶集买鸡鸭鱼肉千张豆腐烟酒等，大嫂在家张罗着，先从菜地上采摘白菜芹菜韮菜等蔬菜，接着洗菜、摘菜、烧水、煮饭，等大哥买菜回来，大嫂忙上忙下烧肉、煎鱼，妈妈当大嫂下手，烧锅时添个草，烧水时冲个开水，洗洗菜，切切菜。
当妈妈、大嫂忙到上午十点左右，父亲带着大哥和我去请爷爷来吃饭，大伯、二伯陪着爷爷一起来。大哥搀扶着爷爷，爷爷戴着一顶黑色礼帽，拄着一根拐棍，父亲端着茶壶跟在爷爷身后。当我们一起到大哥家，大伯、二伯一起夸奖大嫂:友凤这个侄儿媳妇真孝顺，分家了这么困难还请爷爷吃饭。大嫂说:大伯，再困难请爷爷这一顿饭不能省，作为四房长子要带个好头。再说了，爷爷一顿又能吃好些呢?还不是给我们自己吃掉了。
大哥、大嫂都是双方父母亲的长子，从小青梅竹马，大哥十六岁参军献身国防，大嫂15当生产队社员争工分了。婚后，大哥当生产队长，大嫂一心协助大哥干生产持家务，叔伯大爷和村邻都夸大哥能干，大嫂贤慧。
大哥是爷爷第五个孙子，大嫂是爷爷第五个孙媳妇，亲的邻的在爷爷面前夸大哥大嫂时，爷爷一开心，笑都合不拢嘴。爷爷曾打骂过父亲，那时把我都吓哭了，可爷爷从来没骂过孙子们，人都说隔代亲，从小我有体会。
那天吃饭，爷爷吃得最高兴。爷爷饭量小，喝老鸡汤多，大嫂不停地给爷爷加鸡汤。爷爷牙不好，大嫂把鸡肉沌烂、撕碎，连汤带水盛了一大碗，又盛一小碗米饭，爷爷边吃饭喝鸡汤边听儿子、孙子们说东道西，东家长西家短，谁家娶了一房好媳妇，那家嫁出一位好姑娘，这家儿子媳妇怎么孝敬老人，谁家儿子不争气去赌钱吃喝玩耍，这家添孙子了，那家又结亲家了，从中午吃饭开始南岗天，北武地，从东聊到西，从南聊到北，父亲、大哥陪大伯、二伯酒也喝好了，菜也吃好了，爷爷看见儿孙满堂，虽然穷苦一点，但比以前日子好过多了，爷爷始终乐呵呵。
我记事时，二伯家大儿子牵回来一只母羊，两只小羊羔。怎么回事呢?原来，天河南边的杨集圩有一户村民牧羊时，这只母亲脱单过河在生产队麦田里吃麦苗，堂哥把母羊牵走，那两只小羊寻声追上母羊一起被牵回来，拴在二伯家四合院内一个窗户栏杆上。二伯想把母羊宰了吃肉，堂哥等家人邻居都附和，认为还能沾光打牙祭喝一顿酒。大家七嘴八舌准备晚上动手宰杀时，爷爷突然找到二伯制止了。
爷爷听大伯母说侄子牵回母羊的来龙去脉，爷爷听后告诉大伯母说，杨圩姓杨的都是老亲戚，人家养羊不容易，把羊宰吃，生产队肯定找牧羊的算经济帐，那个牧羊人今年一年的收入可能都不够还帐，这样做害人家。大伯母说，那爷爷你做主，跟他二伯说说。爷爷同二伯说不允许宰羊，二伯不敢说半个“不”字。此后，爷爷让堂哥弄些青草、泡点黄豆等供羊吃，我和同龄几个小伙伴又兴奋又好奇，有时跟在爷爷身后拿青草喂羊，还抱过小羊羔，爷爷叮嘱我们不要伤害小羊羔。等了三天，牧羊人找上门来牵走了羊，期间说了很多感谢的话，爷爷看羊被牵走了，满心欢喜。
爷爷给我在男孙子中排行第十，爷爷叫我小名为“小十子"，后来家人都喊这个名字。
爷爷非常疼爱我们，他常用小碓窝垒芝麻花生米成粉末吃，时常垒好后先用小勺子挖几勺放在我们几个小孩手心，我们用嘴巴舔食芝麻花生，那油香扑鼻，酥酥的味儿现在还有余味的幻觉。
最有爷爷印象的是跟着大姐送他去三伯家的那一次。那时爷爷已七十二岁了，满头白发，身体消瘦，看上去脸上皱纹很深，那皱纹代表了爷爷沧桑多难的一生，他经历了清朝末年、军阀混战、辛亥革命、第一次国内战争、抗日战争及第二次国内战争不同的战争动乱时期，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又逢三年自然灾害，爷爷一辈子没过上几年好日子，等年纪大了又病痛缠身。
三伯父写信给爷爷一定要到盐城过上一年，大伯与家人商量这才让我大姐带我送爷爷去盐城三伯家。我们乘汽车经过南京停留，在南京老大家过一晚，第二天乘大巴前往盐城，经过一天行程，大姐带我和爷爷顺利到达三伯家。三伯一家热情款待爷爷和我们，我和大姐陪爷爷在盐城射阳县城三伯家过了一个多月。
我沾爷爷光，每天早上吃到油条、麻花和小笼肉包子，还有豆腐脑，爷爷泡油条、麻花吃，我却拿着吃，爷爷看我吃的香还多给一根油条或麻花，大姐批评我吃爷爷那份，那时我不屑一顾，有爷爷呵护我才不怕大姐呢。有一次与邻居家两个小孩玩耍欺负了人家，大姐知道后打了我一顿，爷爷、三伯给我撑腰批评了大姐，爷爷把我拉到身边给我面包吃，我破涕为笑，大姐望着我叹气。虽然那时与爷爷在三伯家生活时间短暂，可那是我与爷爷唯一一次在一起生活，同吃一锅饭，同睡一张床，大人常常打骂责怪我这个玩劣的少年，可爷爷从来不曾打骂过我。相反，爷爷呵护疼爱我，在那个物质匮乏，家长制的文革末期，能有爷爷这样老人关爱我是一件了不起的事。至今回忆起与爷爷生活在一起的日子，爷爷的形象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高大。
后来听家人说，解放战争时期，爷爷带着大伯等家人救护过48名新四军，爷爷很早就成为了地下党员，怪不得爷爷去逝时乡书记等领导给爷爷开追悼会呢。那时我刚记事，不懂事的我和弟弟绕着爷爷棺材跑，被父亲批评一顿还笑嘻嘻地跑了，童言无忌啊，就怪自己问大人爷爷怎么躺在棺材里睡觉了?
在我脑海里爷爷印象是可亲可爱的，爷爷对我关心和爱护，可是过去父亲他们怕爷爷我总是纳闷。现在我明白了，隔代亲在爷爷和我身上出现过，好像爷爷一直活着，一直呵护着，即使爷爷在天堂！
黄山
作家简历：李金重，笔名老石，皖定远人，安徽省作家协会、散文家协会会员，安徽省摄影家协会、合肥市摄影家协会会员。个人文学公众号《合肥老石》。从军二十余载，弃武从文已数年。酷爱阅读与写作，已出版一部散文集《笔拙纸穷情未尽》，小说《七天七夜》 《大张庄情话》已发表在《凤阳文学》，诸多散文散见于报刊、杂志及网络媒体。业余爱好摄影、旅游、武术，热爱文学，执着追求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