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发学 王长
上世纪六十年代，闻喜县在县委书记王景康的带领下，大兴水利，大搞农田基本建设。 工业建设也搞得轰轰烈烈。 很短时间，形成了以造纸、陶瓷、玻璃、五金、加工制造为龙头的八大企业，奠定了闻喜工业发展的雄厚基础。 到1978年，闻喜县境内光玻璃行业就由起初的一个厂发展成六个厂。 生产的玻璃器皿远销海内外，经济效益非常可观。 在这样的背景下，郭家庄党委研究决定建立一个百万元的坩埚厂，生产出的坩埚主要供玻璃厂使用。
闻喜县卫家庄有个卫生福，小名狗剩，出身贫苦人家，曾担任过生产队的记工员、统计员、保管员、公社的民兵营长兼修北干渠的总指挥，县上水利上马后总揽后勤，在村里是个能人。 他带领群众大兴水利，大搞农田基本建设。 盖舞台，建学校，从大队木业社、铁业社、粉房干起，到公社拖拉机站、井队、制管厂、磷肥厂、电器厂，有“十六能”、“创业龙”的绰号。
这次，村党委找到卫生福，让他接下坩埚厂的重担。
1978年9月，卫生福从家里背了一大袋干粮，从院子里的菜畦上拔了几根葱，踏上北去的列车到省城太原。 下火车后，顺着人流走出站口，天快黑了，今晚何处投宿? 旅客、宾馆，卫生福连想都不敢想，那不是咱老百姓住的地方，住一晚上就要咱一半个月的血汗钱。 打听到五一广场国际大厦旁有个车马大店，他边走边打听找到了地方。 住一晚上6毛钱，租一块门板一毛钱。 大车间里住满了南来北往赶牲口的、搞贩运的。
第二天一早拿上公社给开的介绍信，找到专管玻璃器皿的省轻纺厅。 事不凑巧，这天恰恰是星期天，机关不上班。 好话说了一大堆，人家看门的才告诉省轻纺厅分管领导李主任家的住址，七拐八拐找上了门。
李主任家住在一个大院。 见到李主任，人家接过介绍信，沉吟半晌，才说：“乡镇办企业，这是发展方向，国家大力支持。 你们那里的情况怎样，我们需派人调查，然后研究——研究——再做决定。 ”李? 魅
离开李主任家时，看到李主任的夫人正在四根椽支起的小篷下做饭。 卫生福多了个心眼：“李主任，你们城里人做饭咋连个饭厦都没有，我抽空给咱盖个饭厦。 ”
第二天一早，卫生福来到李主任家。 大院里倒塌一大堆旧砖，灰磕打净随便用。
李主任终于带上卫生福，来到太原开化市省计委，?
卫生福从太原? ? 来的第二天，省两位领导开着一辆吉普车来到郭家庄公社，随行从晋城带来一位技术员，送来价值五十万元的设备。
创办“倒顺开关厂”，“油毡厂”
井队打井时，卷扬机上需要有倒顺开关。 有时倒顺开关坏了，运城、侯马哪儿也买不到，需坐火车去西安买。 卫生福思谋给村里办个“倒顺开关厂”。
1960年村里办铁业社时，卫生福任大队副主任，分管副业队。 为给铁业社找一位铁匠师傅，卫生福跑垣曲，去河南。 千辛万苦找到曾在寿阳国防办工厂服过役的张吉生。 张吉生从河南过来后，在铁业社干了二三年，后在卫家庄一队入了户。
卫生福先把张吉生安排在大队倒顺开关厂，去太原军分区托关系采购了一吨半紫铜。 又四处打听信息，终在寿阳国防办工厂采购到“倒顺开关”的关键材料——12公分宽带钢。
产品生产出来后，需要人推销。 卫生福一身兼三职：厂长、采购员、推销员。 北上侯马、太原，南下运城、西安。
倒顺开关从1978年到1980年，两年时间为大队创收十七八万，卫家庄靠企业的收入买了一台30拖拉机，打了一口深井，解决了全村吃水困难。
卫生福所在的第五生产队，是全县有名的烂杆队，曾在全县评比中排名倒数第五，新上任的队长卫喜乐缠住卫生福为队里办个企业。
卫生福建井队、磷肥厂、电器厂时，盖房需要油毡，他多次去侯马油毡厂采购。 购货时，喜欢到厂区、生产车间转悠。 说是转悠，其实留了个心眼，看生产设备，看生产流程，看产品质量……
卫生福在油毡厂一面用眼看，一面用手量，一面用心记：前后两个大锅，1米5宽，6米长，1米高； 下边一深壕，用来加火烧热； 第一个锅把4号沥青高温烧化成水，第二个锅把烧化成水的沥青倒在锅里配料。 两个锅只需七八个工人，油毡就生产出来了，就这么简单。
办厂需要钱，全县倒数第五的生产队穷得丁当响，队长眼巴巴地全指望卫生福像变魔术似的能从空中变出钱来。 “人家都叫咱‘十六能’、‘创业龙?
到公社信用社以私人的名义去贷，托朋友熟人去借。 两个熬沥青的大锅去废品收购站用低价买下钢板自己焊。 能节省钱尽量节省，人苦点、累点，打个盹，不照样缓过来，有了精气神?
油毡厂办起后? 80亩旱地全变成水浇地? 贸? 千元为全队社员分了一次红。
70多岁的卫文权老汉在分红大会上激动地说：“生福这娃? 外边也没一点关系，给村买下拖拉机，安上电，打下井，集体一根火柴都是人家挣下的。 有本事，咱卫家庄一大能人。 ”
前进道路上从来不是一帆风顺，生活中不是每一天都阳光明媚。
在给五队打井时，所测井位挨近第六队的深井不到200米。 六队社员们出于自身利益，但怕五队的井打成影响六队井的出水量，坚决不让五队打。 为平息事态，卫生福跑前跑后，好话说尽。
油毡厂的保管刘家驹、张小虎一冬天在野地库房看管。 一阵西北风气温骤降，二人晚上把炉火生着。 老百姓憨得好省事，不打烟囱也不在窑洞的窗上留个透气口。 快天明时，二人严重煤气中毒，昏迷不醒。 幸亏被人发现得早，才没出人命事故。
发现二人中毒的社员一路小跑赶到生福家，卫生福恰恰去了运城没回。 卫生福老婆一听说油毡厂的保管煤气中毒，连袜子都顾不上穿从家里跑了出来。 吆喝邻居、队长赶紧把人送往县医院。
在县医院停了两天后，张小虎幸喜病轻，很快好了出院。 50多岁的刘家驹还是迷迷糊糊的，没法又转到运城大医院。 到运城，刘家驹家孩子多，家里穷，老婆来不了，卫生福天天陪在跟前照顾。
在运城看了十天左右，出了院后留下了后遗症。 好好的人控制不住大小便，常常站在那里就屙尿到裤裆。 生福陪刘家驹住院时，听万荣一病人家属说，闻喜王家房有人用一单方，治好了这种病。 卫生福特地去王家房找到那人。 人家告诉说，用白茅根熬汤喝。 单方不花钱又简单，刘家驹喝了二十多天竟奇迹般地好了。
家办油漆厂
在兰州办油毡厂的一年中，卫生福认识了油漆厂的看门人——平遥老乡。 有闲暇就与他闲拉呱。 在老乡的陪同下时不时在油漆厂生产车间转转看看。
生福为公社办过那么多厂，每到一地，不是像一般人闲逛荡，走马观花看热闹，而是处处留心：这个厂的设备是从什么地方购来的，生产过程几道工序，每一道工序几个工人，生产出的产品销往何方，里边的利润是多少……有时用手摸摸产品，有时用尺量量设备，不厌其烦地询问操作工人生产技术。
去的次数多了，对油漆厂的情况烂熟于心，“野心”在慢慢膨胀，有了回家办油漆厂的念头。
办油毡厂赚了4000多元，手上有了办厂的资本。 办事一贯雷厉风行、说干就干的卫生福，用700元买下两个二米粗、三米高的反应釜，花1600元买了两个搅拌机。 两套生产设备，给供销站一套，自个留了一套。
年初设备运回来，照油漆厂的样式在家安装好。 经四处打听，赴陕西旬阳县油漆料厂购回4吨漆料，到西安买回化石粉、太白粉、立德粉、装油漆所需的空桶……忙碌了一个月光景，家庭油漆厂正式开业投产。
一切按部就班，正常生产。 机器运转后，本来一个小时油漆就搅拌好了，卫生福多了一个心眼，咱第一次生产，害怕搅得不匀，多搅上二十分钟，千万不能让质量出问题。
坏事就坏在这多搅了二十多分钟上。 本来已搅好的油漆，因时间的延长，轴承上的铁球不断研磨，把纯白的漆磨成了灰漆。
生福把产品发到太原，整个太原油漆经销部跑遍，四个月连一桶都没销出去。 打开漆桶人家一看，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，不耐烦地驱赶：“去去去，谁要你那东西。 ”
“那放在你这里代卖行不行？ ”
“放在这?
这下做下鳖鳖活了。 油漆卖不出去，四万元贷款就泡汤了，整个家底赔进去也无法还清贷款。 卫生福愁成一堆，白天满太原城跑，晚上唉声叹气想不出好办法。 138斤的体重四个来月，只剩下一百来斤。 脸黑了，头发白了，额头皱纹深了。
光发愁不是办法，不能坐以待毙，眼睁睁地看着船翻，看着桅杆一点一点沉到海底去啊!
生福办电器厂时采购材料与省军分区管后勤的陈有奎认识。 陈有奎是个热心肠人，待人热情周到，办事小心谨慎。 卫生福找上门来告知内情，陈有奎非常同情，在军分区找一空闲地方，让生福把一车卖不出去的油漆全拉了过来。 生福晚上睡在军分区楼房的楼道里。
眼睛一睁开，头脑里出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“油漆”。
真真日怪，咱严格按照生产的流程、配方操作，人家生产出来的是白漆，到咱手里变成了灰漆，这究竟问题出在哪里? 这灰漆再有啥好办法把它变成白漆? 咱得找个行家，请教请教失败的原因。 油漆厂的技术员不是专门把这方面技术的关吗? 咱何不到太原油漆厂拜访拜访人家技术员?
冷静下来的卫生福渐渐理顺思路。 打听到太原油漆厂的地址，徒步十多里来到油漆厂，前来拜师。
太原油漆厂，位于太原双塔寺街，是国营大厂。 门口悬挂“闲人免进”一招牌，车来人往都要通过门房登记，未得到门房许可是随便进不去的。
生福刚要从旁边的小门进去，被门房挡住。
“找谁？ ”
没有思想准备的生福慌忙间嗫嚅着说了一句：“不知道找谁。 ”
“不知道找谁，出去。 ”门房嗓门提高了，生福不知所措地退了出来。
门口待了片刻，又不? 工人说话，生福蹑手蹑脚从边上溜了进去。 进门没走十米远，就被门房发现了，门房大? 纫簧? “?
挨了打的卫生福伤心地痛哭了一顿。 擦干眼泪，叹了口气。 唉，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。
听说每个人都有倒运时，就连会掐会算、能降妖伏魔的姜子牙尚如此，何况咱一个草木之人，这点磨难算个屁。 想到此，生福站起，拍拍坐了一屁股的土离去。
“黄河尚有澄清日，岂可人无得运时。 ”说不定咱的好运就在后头。 卫生福一番自我安慰，路上心情渐渐好了起来，顿觉头顶的天比来时湛蓝辽阔。
第三天，生福又来到油漆厂，门外徘徊中来到坐南向北的后门。 见不时有车辆进出，车上坐着衣衫不整的装卸工。 生福眼前一亮：有了。
等一辆带挂空车将要进厂门时，生福快步奔了过去，手一招，跑到驾驶楼前：“师傅，要不要装卸工，我不要一分钱”。
司机烟蒂一扔，头一摆：“上。 ”生福猴子似的敏捷，抓住车帮踩上轮子就上去了。
坐车进了厂区后，卫生福汗流浃背整整装了三个钟头才把车装好。 趁司机去会计那儿算账的当儿，他溜到生产车间，见一五十多岁的老工人，忙上前问话。
那位老工人是湖南人，听不懂生福说的闻喜土语，卫生福费了好大劲两人才沟通。
“咱们厂里的技—术—员—姓—什么—”
“技术员? 噢，知道了，姓常。 ”
卫生福跑到办公楼一个门一个门地进，问遍了办公室里所有的人，都摆摆手说“不知道”!
生福跑遍全厂，没能够找到那位姓“常”的技术员。 汽车司机开车走了，卫生福大摇大摆从前门走了出去。 看门师傅好奇怪：这家伙啥时候偷偷钻进去的?
第二天早上，卫生福又来到?
老人拿起笔，写了一个“盛××”，卫生福一下子明白过来了，湖南人把“盛”说成“常”，怪不得昨天找遍厂区没一个人知道姓“常”的。
按老工人纸上写的地址、人名，生福十分钟就在宿舍里找见了“盛”技术员。 五十岁上下，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，瘦削的面庞，头顶微微有点秃，衣着朴素，文质彬彬，知识分子派头。
卫生福说明来意，盛技术员热情地接待了他，详细询问了生产的具体情况，又把卫生福去时带的小桶漆倒出看了看，告诉生福“没事，漆能用”。
盛技术员的一句话一下子把几个月来压在心头万斤重的石头搬开了。
在生福的邀请下，盛技术员特地随他来到放油漆的军分区。 一一看过后，告诉生福把一桶一桶的漆倒进大桶里，然后用手电钻把已沉淀的化石粉搅开，搅匀后再加0.3％灰黑，重新加工成灰漆装桶，换成灰漆标签。
盛技术员点石成金。
那天中午，思想上一下子松绑没了负担的卫生福特地把盛技术员叫到饭店，请了人家一顿。
联办涂料厂
在“盛贵人”的指导下，卫生福把漆桶盖打开，用小搅拌机一搅，然后加0.3％的灰黑，成灰漆。 再喷绿漆把原桶的标签盖住，“白漆”改为“灰漆”，厂家“闻喜”改为“太原”。 经过一番包装，6吨多“烫手山芋”很快脱手，从中还稳赚了一把。
看来在家乡办厂没有发展前景，必须拉虎皮做大衣。 经军分区陈有奎的上下协调，卫生福占用军分区厂房，打“太原军分区劳动服务公司涂料厂”招牌，与太原军分区合办油漆厂，由卫生福具体经营。
1984年5月，“太原军分区劳动服务公司涂料厂”正式挂牌成立，设备4台沙磨机，2台搅拌机。 36名工人，24小时三班倒。
半年时间，厂里生产油漆100多吨，白漆、灰漆、黑漆、红漆……各种油漆品种齐全，质量上乘，与国营大厂不相上下。 生产过程中遇到难题，盛工程师会及时给以指导。 因招牌硬——太原军分区，所以销路广，客户多，信誉度高。 住房用漆、家具用漆、公路用漆，甚至连飞机上的用漆，卫生福在技术都能掌握。
第二年生产量达240吨，第三年生产量达400多吨，一年一个台阶。 利润翻番。 建厂第一年前6个月就赚了11万多。
按说卫生福找到了金银山、聚宝盆。 一下子成了百万富翁。 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清楚，实际情况不是人们想像中的那样。
油漆厂生产的利润大头全给了省军分区，生福只敢要很小的一部分。
随着形势的变化，国家政策越来越宽松，合资企业、民营企业遍地开花，卫生福赚钱的胆量慢慢正了、大了。
其间，招牌变更了几次。 由“太原军分区劳动服务公司涂料厂”改为“太原军分区油漆厂”、“山西运通制漆有限公司”……
包揽公路划线
计划经济转为市场经济，卖方市场渐渐变为买方市场。 做好市场销售成为企业发展重点?
1997年6月间，卫生福与儿子平武开上车到太原小店交警队推销油漆。
父子二人带上样品进了交警队的办公室。 交警队的队长姓郭，40岁上下年纪，浓眉大眼，一表人才。 但说话像审犯人似的，见生福进来，沉着脸：“干啥? ”
“郭队长，我们是军分区涂料厂，来给咱交警队送公路划线用的油漆。 ”
郭队长用眼斜视了一下卫生福放在办公桌上的油漆。
“郭队长，质量没问题，太原市各段都用咱的漆。 ”
“你让我用手抹? ”郭队长点着烟吐了一个烟圈，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话。
卫生福愣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，以一个买卖人机敏的思维随机应变：“我给你划。 ”他想，不管说啥，咱先得把活揽下。
“多少钱一平米? ”
哎哟，这一下将了生福一军，咱从来没划过线，哪里知道多少钱一平米? 要露馅了。 整日与商家打交道的生福脑子转得极快，装出行家的姿态，顺口报出一个数字：“17元。 ”
郭队长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：“好，成交。 我就不接受别的人划了，7月1日香港回归前，必须得保质保量给全部划完。 ”
同儿子从交警队出来，顾不上吃饭，赶紧开上车到公路局寻找划线工程队。 一打听，人家每平方米最低22元，少一分不干。 卫生福一下子傻了眼，这下怎么办，划一平方赔5元，揽这可是个大瓷怂活，老婆孩子都赔进去了。 儿子撅嘴瞪眼埋怨父亲不慎重，盲目答应人家。
重回交警队回绝人家? 这不是生福的风格，这辈子还没干过下软蛋的事，一口输了一个江山。 “言必行，行必果。 ”能死在战场，? 鼓艿惫沸?
此时已中午1点多了，肚子里早已打起了鼓，父子二人进饭店先吃饭。
吃过饭又到公路局去了一趟，看到人家公路局的划线机是“沈阳”制造。 生福有了主意，心中暗暗记住厂家地址。 回到家，马上让儿子开上小解放车，连夜与大女婿铁狮奔赴沈阳。 儿子、女婿人歇车不歇，十万火速赶往“北方交通设施有限公司”购机器。
去前同厂家电话联系时，厂家答应得满碟满碗。 当儿子天明赶到厂家，厂里却没有现成做好的机器。
划线机属冷门货，做多了卖不出去，因此上厂家订一台做一台。 厂家好容易等来一个买主，先让鱼上钩，把客户拽住。 儿子赶去后厂家才慌忙组织工人生产。 这样的厂家太不讲诚信。
香港7月1日马上回归，回归前必须给人家把马路上线画好，这是军令啊。 生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 可急是急，干急不出汗，谁也没法。
生福在电话里催儿子，儿子在厂家催厂长，厂长跑车间催工人。 工人挥汗如雨，饭碗放在机器旁，吃着饭干着活。 白天黑夜连轴转，终于在28日下午把机器装上车。 29日一早赶回小店。
机器从车上卸下来，立马开始划线。 女婿开过拖拉机，开过汽车，开划线机没问题。 一夜风尘仆仆没睡好，此时火烧眉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。 揉一揉发红的双眼，把机器发动起，按人家的要求开始划线。
隔行如隔山，此话一点不假。 从来没摸过划线机的铁狮，一开始，机器发动后油漆喷不出来。 摆弄了个吧钟头，油漆出来了，心慌脚乱，划过去的线，东歪西拐，像蜿蜒在公路中间的一盘白长蛇。 交警本来都是横鼻子竖眼惯了，这下子像抓住了小偷似的：
“不会划，滚回去。 ”
“老家伙敢耍我们! ”
“误了事把他们抓起来……”
郭队长把生福叫到旁边，对着耳朵低声说：“老卫，看在科长的面子上，‘七一’前，你们无论如何得把线画好，这可是个政治任务，不是开玩笑，出了错，我的乌纱帽可保不住。 ”生福拍着胸膛向郭队长做了保证。
铁狮一时半会掌握不了技术，生福让女婿把机器开到路旁的空地上。 地里比较软，机器速度慢，比较好掌握。
开到地里走了有五六十米，一群村民围了过来，捋胳膊挽袖，口水四溅：“瞎了眼，这是庄稼地，不是公路，把油漆喷在地里咋长庄稼? ”
一个五大三粗彪小伙子上来抓住生福的衣服，动手要打人。
生福赔着笑脸：“师傅，有话咱好好说，你打我等于零，我把喷的油漆一锨一锨全铲出去。 ”
“铲出去也不行。 ”
“你说咋赔都能行，我们出门人得罪之处多多担当。 ”
常言说，举手不打笑脸人，那愣头青在众人劝说下态度缓和下来。 在和事佬调解下，生福给人家买了2条中华烟，4袋氮胺，算是了事。 破财消灾，平息了一场风波。
女婿空车在路上开了几个来回，由慢到快渐渐熟练了技术。 折腾到下午才开始? 交摺?
为了赶在“七一”前按时划完，工人们两天两夜眼珠子都没眨，七月一日凌晨6时全部高标准划完。 郭队长特此把卫生福请到饭馆吃了一顿饭，以示感谢。
中国有句古话叫“好事多磨”。 饭桌上，卫生福与郭队长推杯交盏成了好朋友。
摸着石头过河，涉足划线完全是在销油漆的过程中被“逼上梁山”的。 工程结束后，一算账，一平方米成本只需5元，刨去工人工资1元，一平方米尽管低于别人5元，“17元一平方”至少赚10元。 卫生福心中暗喜，搞划线利润可观，远远大于做油漆。
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? 又应了生福那句名言：“胆大心细是法宝，无风无险难求财。 ”
天降大火
2005年，2月太原军分区劳动服务公司涂料厂更名为“山西运通制漆有限公司”，厂址设在太原卧虎山北郊，租用村委会一座大院。 厂房五间，400平方米，十台机器，十二名工人。 年产值已增至70多万，生产状况按部就班，一切顺顺当当，企业发展蒸蒸日上? ?
2006年的3月，太阳从东山刚刚露脸，山村抹上了一缕霞光。
孩子们背上? 榘涎В? 农人扛? 铣阕呱咸锛洌推岢У墓と嗣鞘春笳铀奚嵯虺导渥呷ァ?
突然“轰”的一声，生产车间火光冲天。 一只大铁桶飞到半空，浓烟四起，如同原子弹爆炸，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啪啪直响。 生福扔下饭碗，冲出家门一看，不好，大火起自生产车间。 对屋里的老伴大吼一声：“快打119，厂房起火了! ”说罢，吆喝上工人向车间扑去。
火烟几十丈高，越燃越旺，卫生福急得眼冒火星。 更可怕的是离起火点不远的库房里有18桶甲苯，57大桶树脂，一旦火势蔓延，发生爆炸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卫生福把身上的棉衣一扔，吆喝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彪小伙冲进库房，奋不顾身地把190公斤重的树脂、丙烯酸、甲苯，一桶一桶滚了出来。 手碰破了，头上撞出血了，人们全然顾不上。 小伙子一个个汗流浃背，满身油污，与火光抢时间，抢速度……
那边员工与前来救火的群众们用水桶、洗脸盆打水灭火。 准备上地的农民拿上锨，用土压火。 人们从供销社拿来一盘三百米长的水管，迅速接到附近的水龙头上，架起梯子，把水管喷头绑在一长杆上，喷向着火点。 火势渐渐被控制住。 消防车因路上车堵，当赶来时火势已被扑灭。
事后查找出原因，原来车间放有一小袋消化棉自燃，引起爆炸。 不幸之中的万幸，着火时间发生在早上6时，一来生产车间没有员工，没有造成人员伤亡； 二来工人们正准备上班，村民们早上正去上地，爆炸发生第一时间，人们及时赶来扑灭了大火，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爆炸、燃火。
这起大火烧掉了十来万。 派出所调查处理事故，卫生福承担了全部责任。 天塌下来，老家伙不顶，谁顶? 卫生福“二进宫”。 派出所所长问：“多大年龄? ”卫生福答道：“72啦。 ”所长有点可笑地说：“本来拘你半个月，念你年纪大了，回去后再不能出事。 ”生福在派出所待了半天，天黑放了出来。
创新是企业的生命
油漆夏天热就稀，冬日天气一冷就变稠。 天冷划线时，油漆从气枪口喷不出来，划过去只是窄窄的一条。 面临公路划线冬季施工难的问题，卫生福绞尽脑汁，想尽办法，反复试验，终于解决了这一难题。
少时只在扫盲班读了三个月书的卫生福，物理、化学知识对他来说是擀面杖吹火——一窍不通。 生福想：夏天油漆稀，是因为天气热。 冬日油漆稠，只因为气候冷。 咱改变不了大气候，咱可改变小环境。 把油漆桶加热，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吗?
想起来简单，但具体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。 用什么办法加热，怎样具体操作? 这个问题一直在生福脑海中回旋。 晚上睡下想，白天吃饭时想，就是在干活，走路时都在想。
用电炉? 不行，汽车在路上划线，怎样发电? 万一电炉丝爆炸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一天生福下工回来，口干舌燥，端起热水瓶倒水时还在思考他的油漆加热。 杯子水倒满了还在倒，滚烫的水溢到手上，疼得他不由大叫一声，顺手扔掉杯子。 这一扔，卫生福顿悟出用热水瓶加热的办法来解决油漆变稠的问题。
放下热水瓶，顾不上被开水烫的疼痛，骑上自行车到废品收购站买回焊铁箱，让油漆管从焊箱中被加热的水中通过。
办法想对了，解决焊铁箱中水加热的问题又摆在面前。 生福又买回一台三千瓦发电机，一台5马力柴油机，用发电的办法解决焊铁箱中水加热的问题。
5马力柴油机发动起后，“啪——啪——啪”地冒着黑烟，像老牛爬陡坡般喘着粗气，三千瓦发电机“哼哼”两声，不转了。 一旁满怀希望的生福顿时蔫了，急得满头大汗，这是怎么回事? 5马力柴油机带三千瓦发电机完全配套啊，哪里又出了问题?
生福虽然不懂得水有电阻，但1976年公社办电器厂时见过电工给变压器加油，听电工说过那油加热到500度不着火。 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，立马骑上自行车跑到河西变电器厂买了一大桶变压器油，把电焊箱里的水倒净，换上变压器油。 像小孩子守着洞口逮兔子般的激动心情，把柴油机发动起来。 5马力柴油机像喂饱肚子的小骡驹，冒了两下烟，“突突突”地撒着欢，带着发电机畅快地转起来。
“成功了”，生福惊喜地大叫起来，两只沾满油污的手不由得擦了一把满脸汗水，顿时变成了大花脸。 一旁的老伴、女儿笑得腰都直不起来。
在后来的施工中，因柴油机、发电机太笨，生福逐步用手提发电机代替，轻便、环保没噪音。 又用钢管代替笨重的电焊箱，把钢管扳成“M”形，管里加变压器油，管头加电热器，把螺丝上到出油漆的出口上，一加热，喷出的油漆就由稠变稀。 此法比原来节省了电耗。
这一大胆创新，彻底解决了天冷无法施工的难题。 而且施工质量提高，施工时间缩短。 油漆加热后，耐磨性好，马路上的缝隙全能渗透进去，干得时间快。 原来喷过后二十分钟才能干，现在只需三分钟就干了。 因干得时间快，来往车辆扬起的灰尘不易落到上边，所以洁白度大大提高。 原来喷过去干不了车辆不能通行，现在因干得快，基本上不影响车辆行走。
尾声
秦时修筑的卫家堡在大跃进年代夷为平地，出生时的老屋在风雨中坍塌——翻修，2006年修高速铁路时被推平，现已无影无踪。
现年77岁的卫生福每次从太原回来，都要站在村口，眯缝着昏花的双眼向老屋的方向久久望去，寻觅门前石墩旁那棵老槐树，侧耳倾听巷道里母亲那掺合着陕西秦腔风味、柔柔的“狗娃——吃饭——”的吆喝声……一切的一切，历历在目，那样的清晰，那样的亲切。
一番叹息，一番感慨，一番无奈。 一缕灿烂的晚霞照在老人饱经沧桑、刻满皱纹的老脸上。
老人向村干部许下心愿，有生之年要给卫家庄村建一高标准的村门楼，给生养自己的故乡留下一点思念。
